夢鏡影，萬象界

  「啊呀，今天這麼早回來啊？」

  「是啊，今天的工作提早結束了，謝謝您的關心。」

  青年笑道，側身禮讓年邁的鄰居婆婆通過，目送她直至電梯門關起來的那一刻。

  真是個好孩子呢。電梯門關上的前一刻，他聽見老太太輕聲的讚美，不由得勾了勾嘴角。

 「孩你媽。」

  以一個誰也聽不見的聲音低語著，金髮的青年自夾克口袋中掏出鑰匙開門，快速的閃身進入門內。

  兩名以布匹覆蓋面部的童子恭敬地立在玄關，顯然已等候多時，一見青年進來便立即迎上前。

 「大人辛苦了，請讓小的們來吧。」

  右邊的童子接過青年脫下的夾克，隨即將夾克口袋中的物品一一取出，慎重地交付予左側的同伴。

 「叫裡頭的傢伙給我顧好。」望著正要往內間走去的童子，他忽然想起了上次的慘況，於是冷聲吩咐道，「再有失誤，定不輕饒。」威壓陡然釋出，見小童在自己的壓迫瑟瑟發抖的可憐模樣，青年瞬間感到心情大好，於是頗為愉悅地前去他處查看。

  廚房裡的小妖怪忙碌地將一顆顆妖珠扔進鍋裡烹煮，滿室煙霧嗆得人睜不開眼。其中幾隻小妖似是有些受不了，紛紛往門邊靠過去，卻被正好開門進來的主子給搧飛出去，撞倒了許多鍋碗瓢盆，小小的廚房內一時痛呼四起。

  金髮的青年沒有多加理會自己造成的災難現場，自顧自地走近廚房的主要管理者──一隻帶著廚師高帽、毛色赤紅的雙尾狐身旁，看著對方正著在一口大鍋旁仔細的踮量著調味料，因此對周遭的慘況同樣毫無反應。

  「如何？」走到大鍋旁查看，暗色的湯藥中有幾顆鮮豔的妖珠載浮載沉，看來還需要些時間調理。

  「這些妖珠原屬於等級較高的妖怪，要溶進湯藥裡自然會花上更多時間，還請大人耐心等候。」紅色狐妖頭也沒抬，專心地將一匙匙的調味料倒進湯裡。

  青年不滿的咋舌。

  「可別又弄得苦死人了。」

  「這也是沒有辦法的，大人，還請您忍耐。」

  「呿。」

  抱怨被隨意的敷衍過去，青年只得默默接受了他的「食物」這次可能還是會苦得要命的情況。正準備去視察下一個地方時，眼角餘光掃過窗戶邊時卻讓他驚呼出聲。

  「誰開的窗！？」

  一個箭步衝過去將窗戶關起並拉起了窗簾，青年憤怒地質問著一干手下：「該死的！還是漏出去了吧？我不是說過不准擅自打開門窗嗎！？」

  「大、大人，真的很對不起，因為房內實在太悶了…」幾隻小妖顫抖著出列，趴伏在地上完全不敢面對盛怒的主子。

  「渾蛋！要是風把氣味帶給了其他神靈，我們全都要死在這裡了！」

  青年暴怒的大吼著，身周有黑氣不斷冒出、化作萬千鬼手，使他的金髮被染成暗色，而因怒氣而發紅雙目則狠狠地瞪視著眾妖。

  方才對四周毫無所覺的赤狐此時也放下了手邊的工作，無聲凝視宛如修羅惡鬼的主子。

  青年本是一名凡人，卻因深受上神的喜愛而得以位列仙班，成為一方土地的守護者已有許久。然而僅僅是因得寵而成神、既無名號也無功績可為鄉里追念的他，自然不會擁有香火與信徒，只能藉由上神的賜予和稀少的天地靈氣，緩慢地增長自己的力量。

  『為什麼我不能夠為人們所知曉和祭祀呢？』

  他曾不滿的提出異議，卻被上神一個責難的眼神給堵住了嘴。上神的那一眼中不只有責備，同時還隱含著恐嚇與怒意，讓他嚇得匆匆告退返家，好一陣子不再造訪神的居所，然而始終不解上神為何不願滿足他增強力量的請求。

  再後來，他輾轉得知透過吞食其他妖異鬼神能夠有效的增強力量，儘管會因此變得較為陰邪，但是青年早已不願再過著如同被馴養的生活，於是前往神宮的時候漸漸少了，向各方神靈推託自己意圖雲遊四海，帶著一幫手下四處捕食妖魔。

  起初總因妖魔的抵抗與妖力的排斥反應而吃盡苦頭，而在手下之一的赤狐發現將妖怪煉化而成的妖珠加以烹調，便能使為半神的他更容易吸收，才免於每次吞噬後被體內暴亂的氣息折磨得死去活來之苦。赤狐精也因此成為了他的心腹。

  為此，他們不斷地在各界遊走逡巡，一路上都是小心翼翼、膽戰心驚的度過每一天，眼看著半神之身的他日漸強大，就快要成為能獨當一面的神祇時，卻因為幾個愚昧下人的無心之舉，面臨可能功虧一簣、甚至身死的危機，怎能叫青年不氣憤？

  「他媽的！」青年手一揮，身周的妖氣也竄動起來，趴在跟前的幾隻小妖瞬間身首異處。

  「大人，」赤狐不安的顫動雙耳，似乎察覺了什麼動靜「似乎有什麼東西過來了。」語畢，他便加緊了手上的工作。他知道自己在戰鬥上毫無用處，唯一能做的，只有盡快將主子所需之物完成，讓他能多幾分勝算。

  青年皺著眉，微微掀開窗簾一角查看。

  龐然巨物從天而降，激起一陣煙塵與騷亂。青年瞇起眼，暗自運轉神通力望進了漫天黃沙之中，來者是一名以武力著稱、身形魁梧的菩薩，穩住身形後正以一雙凌厲的眼瞪視著他們所在的樓層。

  「裡頭的小輩，」菩薩開口，聲音中蘊含的力量讓一些較低階的小妖幾乎無法承受，痛苦地撲倒在地。「風帶了不祥之氣於吾，可是汝等在行有悖天道之事？」

  「這下麻煩了，祂很憤怒呢…。」青年雙瞳中的猩紅漸漸褪去，並快速收斂環繞身邊的妖氣，使得被邪氣浸染而變色的髮恢復燦金，以神祇所有的乾淨氣息遮掩了自己的惡行惡狀。

  「你，去上貢品。」隨手抓來一隻瑟瑟發抖、但仍能在此威壓下站立的小妖，將一瓶罐裝奶茶扔到對方手裡，「動作快！」

  小妖得令後連滾帶爬的跑了出去，將奶茶至於托盤上，恭敬地呈給高大的神靈，然後又戰戰兢兢地回答對方諸多問題。

 「呼，多虧平時演練得好啊。」看著方才還一臉怒容的菩薩逐漸變得和顏悅色起來，並欣然接下貢品，青年委實鬆了口氣。

 「大人，您的東西已經完成了。」

  赤狐將一碗暗紫色、散發著古怪氣味的湯端至青年面前，使青年放鬆的眉頭再次緊皺。

  「又弄得這麼噁心。」

  露出古怪地神情，青年一面抱怨的同時也接過碗、仰頭將碗中物一飲而盡，瞬間感覺體內妖力暴漲，比往常更加強烈而紊亂，甚至無法以神力壓抑。

  他跪倒在地，無法自已地發顫。

  「不、不好了！」一隻守在窗邊的小妖忽然驚叫道：「大人被察覺了！」

  「區區人神膽敢戲弄吾等！還在天道的眼皮下為此齷齪事！今日吾就替天行道，當即斬殺歹人！」

  菩薩的怒吼震碎了玻璃，方才被派遣去上貢的小妖則早就在身靈的憤怒中灰飛煙滅。強烈的威壓襲來，眼看主子為了鎮壓暴動的妖氣已分身乏術，一屋子的妖怪知道這次是在劫難逃，索性放棄了抵抗，無助地蜷縮在角落等待災難降臨。

  唯有赤狐仍焦急的在青年身邊打轉，看著他的髮色逐漸由金轉灰，一對黑眸亦變成了更加深沉的紅。

  「大人…」他急切地低喚，希望他的主子能趕緊緩過來，「請一定要撐下去。」

  「呵…」聽見赤狐所言，青年忽然輕笑出聲：「我哪有這麼沒用。」隨後，突然便一副沒事人似地站起身。

  除髮色與眼瞳中多了幾分妖異的黑與紅色外，與平常無異的青年昂首，直面狂暴的神靈，神情平淡而自信。

  已怒髮衝冠的菩薩見此，更加地氣憤難耐。

  「終於讓我等到了這一日，就先拿這個傢伙開刀吧。」

  感受到自己體內充斥著強烈且源源不絕的能量，青年彷彿自言自語般，漾起一個稱得上邪佞的笑容，毫不畏懼地邁開步伐走向盛怒的菩薩。

  「做出如此惡行，汝還不知錯嗎？」

  微微一笑，青年身後忽然湧現無數鬼手，牢牢壓制住欲化型出三頭六臂的菩薩。

  「汝竟敢！」動彈不得的神靈大聲喝斥，以叫人分不清祂如今是怒是懼。

  「呵呵，胃口越來越大了呢。」青年只是笑著，逐漸逼近，「不曉得神明吃起來是什麼味道呢？」

  一陣響徹天地的哀號過後，世間又歸於寧靜。

  赤狐低垂著腦袋，不敢望向自己的主人，任由神靈的鮮血濺灑己身。

  在遙遠的神宮中，統御眾神的至尊上神嘆了口氣，絕望地閉上自己全知全能的雙目。

  「終究沒能避免你走上此路呢，吾子。」